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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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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刻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又戛然而止,長孫立容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張照也被他最後一句話嗆得一時無法反擊。

騎在眾生頭上。

指揮眾生自相殘殺。

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還能不分青紅皂白地一股腦扣到張照頭上?

“額,自相殘殺?”張照的情緒莫名平和了下來。他意識到長孫立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長孫立容了,或者說,在長孫立容看來,神權教派就應該是普度眾生的——他的立場也沒有什麽錯。

就連張照都和息儀說過無數次,他才不信天道不信神,要是神明真能庇佑蒼生,怎還會讓蒼生受苦。

息儀每次都會以一種很欠扁的語氣說,“對,你說得對,神權從不憐憫,所到之處,只有剝削,使被剝削者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被剝削。抓緊時間修行,爭取早日獲得神權,剝削靈力哦。”

如果長孫立容是在看到乾元門的剝削本質後說出這樣的話,那張照一定拍手叫好,並告訴他,我們其實是同道中人。

但他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還是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些話,就有些惺惺作態了。

“對,就是你們魏闕的那些方士,也是說著與你一樣的什麽‘你們都被乾元門騙了’之類的自認為眾醉獨醒的話,打著要喚醒被蒙蔽的眾生的旗號四處挑事,到頭來,除了害人性命還有什麽用?”

魏闕?

看來魏闕還未被染指。

張照勉強松了一口氣。

那顆紅色的球在眼前一閃而過——是因為有陣法防護嗎?

“維箐,休得無禮。”含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語氣聽起來很是輕松愜意。

“是。”一聽到含章的話,長孫立容就立馬乖乖應下了,遠遠朝著西北方向拜了一拜,便不再與張照爭辯,快步離去。

“含章道長。”張照也隨即順著聲源尋了過來,立在殿門口,穿過正整整齊齊坐在殿內安安靜靜吃飯的一群幼童,一臉平和地看向含章。

今日,這個始作俑者,必須死。

“哎~恩人,何必這般嚴肅呢。”含章朝著張照漫步而來,剛下了將他的寶座高高托起的臺階,滿殿的幼童和他們的仆從便被清空了。

含章面上勾起一個和煦的笑:“我之所以願意向你展示我的記憶,是因為我有足夠的誠意,想邀請你與我共享這盛世。”

“共享?”張照嗤笑了一聲:“便憑這些次等靈力,你便肖想一統三界?”

“怎能說是肖想呢。”含章深深地笑了起來,“只差最後一步,便能達成了啊。”

“哦,是嘛。”張照周身暴起殺氣,甫一騰空而起,便召出他在找來勳徠之前重新淬煉出的寶劍,狠狠朝含章劈去:“我送你去下輩子達成!”

卻在火紅的劍氣碰到含章的同時,密密麻麻的雷從地面呼嘯著飛撲出來,在瞬間便擊碎張照的寶劍,並占據滿整個大殿,在空中立起望不到頭的紫色雷線群,張照的護身球陣被劈得到處都在滋滋作響,隨時都會炸開。

這是……天道的雷刑?

而且,力量比之前強多了。

最起碼增強了百倍。

“對,就是天道。”含章隱沒在這雷群之中消失不見,氣息全無,強忍著興奮而變得怪異的聲音在張照周身縈繞:“恩人,沒想到吧,現如今,便連天道都在為我效力。”

“你說什麽?!”張照簡直覺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沒聽錯,就是天道。天道在為我向你開戰。”說完,含章再難忍住瞬間便顛騰到極致的興奮,桀桀狂笑了起來,整個大殿都充斥著這令人不適的刺耳笑聲:“便連我都沒有想到,原來一統三界,竟是如此簡單。恩人知道為何天道會幫我嗎?——答案很簡單。因為此世三生萬物,本就為了靈力而存在,誰能掌控靈力,誰便是此世之主!如今九成靈力都歸我所有,那自然是,我想讓誰生便讓誰生,想讓誰死便讓誰死。

“所謂的仙班成員共同治世,不就是管管風管管雨,使花開花落山河枯榮星河流轉麽,我也可以,非但可以,還不像他們那麽死板,必須按照天規行事,我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季鄴往北的那些地方,自古以來便黃沙漫天,寸草不生,但因為有了我的恩賜,如今那些荒原上的部族,擁有了綠洲,擁有了河流,擁有了豐富的物產,擁有了富裕而美好的生活。

“既如此,高高在上的神明還有什麽用呢?就連嗜殺如命的天道都很快便意識到,只有跟著我,它片刻不停的殺念才能得到餮足,它自然倒戈於我,為我所用。輸送靈力入仙界的通道也已被天道所毀,很快,那些還茍活在死域,管中窺豹的神仙們的修為便會被不知不覺地被天道吸食殆盡。

“所以,即便是次品又如何?規則,全都可以為我而改變!三界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

“而且,這還不是最振奮人心的。”含章突然撥開雷線,在張照身後站定,“最振奮人心的是,強得連天道都壓制不住卻不是神仙轉世,仿佛天外來物的恩人你居然沒死,還自己找上門來了。這難道不是在預兆著,今日,便是我一統三界的大日子麽!”

張照無心聽含章這些自我陶醉式的炫耀,一感知到他的出現,便在掌間擎起十成十的功力,甫一回身便用盡全力砸向他,雷群便一擊即潰,但他仍舊毫發無傷。

張照淩空一躍,將被天雷劈得粉碎的寶劍重聚掌間,在墜落的同時,照著含章的面門又是狠狠一擊。

這次,也是在碰到含章的瞬間,一股強大的氣勁便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輕而易舉便碾碎他的護身球陣,像是隨意撿起一塊石子隨手一擲般,輕輕松松便將他扔了出去。

張照一路撞碎門窗,撞塌宮墻,直至被距含章百米之外轟然倒塌的水榭掩埋才堪堪停下。

“沒想到去妖界游歷了4年,恩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含章的聲音在一片猩紅中響起:“便像上次在妖凡交界的大峽谷,被我指認你為妖時一樣,還沒摸清楚狀況,便語無倫次地自證清白。很滑稽。”

“你胡說!你行炁並未游走周天,而是全部滯留在丹田內胡亂旋轉,根本就不是星靈派的行炁之法!你腳底的飛劍也未被真氣催動,不過是障眼的把戲!你才是妖!你才是妖!”

當年在大峽谷變的爭執在耳畔響起。

張照周身亮起刺目的白光,將被天道壓黑的四下照得亮如白晝。

被他推至丹田運轉的靈炁隨即回歸周天,彌漫在他周身的紅霧回歸體內。

“既然恩人這麽著急,那咱們便正式進入正題吧。”含章暢快大笑著,在張照的致命白色波浪掃射而來的瞬間,將他準備了三年之久的法陣催動開來。

霎時間,法陣的紋路和光芒隨著黑暗吞噬所有,蜩螗羹沸般嘈雜的聲音從倒扣下來,和地面的法陣拼合在一起的碗狀法陣上滲透下來,便如瓢潑大雨般,澆淋在法陣之內的每一個角落,很快便匯聚為深不見底的寒潭,在頃刻之間便將張照的神魂淹沒。

“恩人難道還沒反應過來,我為何要立你的塑像祭奠你麽?”含章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但身影卻在極遠的地方出現,只能看到一個金色的小點。

令人窒息的寒潭在劇烈的顫動中向著那個小點匯聚而去,很快便在他身後堆疊為一堵看不到邊際的墻,而後一面塌落下來一面凝結為人的形狀,在他身後鋪就為茫茫人海。

“因為我要讓此世所有的信力全都屬於你!”含章激動地大喊著,朝著張照狂奔而來,“我要用這些信力,將你淬煉為我最強勁的法器,守好我的王國,讓這些奴隸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速度移動得很快,幾乎是在眨眼之間便沖到了張照眼前——帶著他身後望不到邊的人海。

他的表情因為過度興奮而極其誇張猙獰,即便被張照淬煉成為火網的巖漿迎面張開,只要碰到便會被切成細碎的肉塊,也還是毫無畏懼地朝著張照狂奔而來。

“環華……”咒法還沒念完,一雙青筋暴起,指節修長,無比白皙的手便將火網生生撕開,張照與那雙手的主人——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對視著,啞然著往後退了一步。

“恩人,還有一個。”身後傳來含章無比喜悅的聲音。

張照忙回過身去,便又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三人連成一條筆直的線,腳底的法陣開始翻湧起猛烈的熱浪。

“恩人還記得一炷香之前,你在樊州與那十八人的那一戰嗎?”含章再度消失不見,他陰惻惻的聲音在黑暗中蔓延開來:“我命令他們逼你使出全力。你將你的靈力排出了體外,肉身還被一道巨陣碾得粉碎,恩人可還記得?”

絲絲涼意在心底激起滔天駭浪,電光火石的一瞬,張照便全都想明白了。

他是想——

“沒錯,這兩個‘人’,是我通過我幾乎遍布凡界的信力收集法陣對你靈力和血肉的觀測記錄,覆刻出來的。是兩個活生生的,裝滿信力的你。”含章出現在一丈開外,擡起右手,指了指徒手撕開火網的那個人:“這一個你,裝的是乾元門的信力。”

說著,又擡起左手,指了指出現在張照身後的人:“這一個你,裝的是紫極觀和星靈派的信力。”

“作為你最虔誠的信徒,我將原本流入我手中的信力全都獻祭給了你。所以,現在這兩股信力都屬於你。並且通過我的不懈努力,這兩股信力已然勢同水火,難以相容。剛剛,我靠著覆刻了你,總算將被你設在魏闕的那個破陣法內的信力騙了出來。眼下,二者正面交鋒了,也便意味著,只有一方消融,你才能活。

兩個覆刻□□拳相扣之際,蜩螗羹沸般嘈雜的聲音再度漫灌下來。

這次,卻不再似方才那般是翁成一團,全然聽不出個所以然的噪雜,而是歷歷可辨,只在張照耳邊心底,用各式各樣的音色不停重覆著兩句一模一樣的話:

“妖祟亂世,荼毒生靈,我主張照,破釜沈舟,速速滅之!”

“乾元盛世,人間正道,我主張照,匡扶含章,利益均沾!”

兩句話便像是兩道不執行便一刻不停地摧殘著人的死咒,張照的神識幾乎是在聲音入耳的瞬間便被撕裂成兩半,被這兩道聲音簇擁著推搡著,要掙脫他的身體,進入他們新的軀殼,去完成這道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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